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并置的运用:如何融合为诗性的意象

并置的运用:如何融合为诗性的意象

谢志强

 

 

哥哥在车祸中痛苦地失去一条胳膊,妹妹送一只让他高兴的宠物鸟,《魔术师》开头就将断臂、小鸟这两个不相干的东西并置,继而融合为一个空灵的意象。这就是小小说的魔法。

小鸟会让哥哥高兴吗?这只是妹妹一厢情愿的希望。因为,哥哥讨厌鸟。这是一个关于拯救或解脱的故事。

兄妹之间还有一系列的对立:哥哥是个酗酒的运动员,而妹妹喜欢化学和纺织;哥哥总和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,而妹妹不漂亮;哥哥说“你的面孔让我想起家”,而哥哥的朋友们“可不想要家的感觉”;他们寻求刺激,而妹妹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刺激。兄妹就是这样活在对立的状态里。很不同,少见面,尽管上同一所大学,住同一层公寓楼。

可是,车祸让哥哥失去了一条胳膊,终于使兄妹频繁相处——妹妹照料哥哥,送小鸟让哥哥高兴。没正面写哥哥的情绪低落,但是,他对小鸟的态度已表露出来了——以鸟写人。

兄妹的关系,集中表现在断臂和小鸟——人物各自的代表。阿丽莎·纳汀表达的妙处在于:小处着手,由隔膜到融合。注意那个鸟笼的细节,哥哥的心理关闭,鸟儿也关在笼中。怎么打开?这对人物和小说同等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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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者已知,《魔术师》是采用第一人称妹妹的叙述视角。车祸后关心照顾哥哥,却转而写一只鸟。房间里太冷,其实也是哥哥心冷。

“我”打开加热器。不写人物,转而写“我”的毛衣(呼应喜欢纺织),由毛衣转向断臂,哥哥说“你应该给我织个假手”。哥哥的思维定势执著于断臂。鸟儿、毛衣,都转移不了他的情绪。双方笑了。那个笑很空,就像断口。小说在不明确、不明朗的“灰色”情绪地带展开。

继续沿着“空”推进:胳膊的断面。妹妹进一步转移哥哥的视线,说鸟儿的颜色多漂亮。这么说,内心并不像语气一样肯定,这也是纠结之处:肯定和否定相悖。而哥哥不说你会照顾我吗,而是说“你会照顾它吗?”这也是妹妹的担心之处,之前提醒过哥哥:“别弄死它。”其实,看出哥哥的心已死。冷漠不也是一种心死吗?

兄妹之间的情绪在断口、鸟儿、棉纱的细节中穿流,属于内在的心理暗流,物件和行为的细节表现出心理危机。妹妹触摸哥哥胳膊末端的棉纱,“这是你,和以前不同,但依然是你”——具有启示性,让哥哥认识到车祸后的自己。

进而,握住上臂,紧靠断口,“像是在聆听我的心跳”。接触哥哥的上臂的断口,其实就是接触哥哥,部分也是整体。情绪由行动反映出来——怎么对待断口那个“空”?

开头,不相干的两个东西并置,两个东西融合为一个飞的意象:毛巾覆盖的鸟笼,毛巾落下,断口的棉纱移动,一只小鸟从里面飞出来。“我”想象连续的飞,更大的“空”,也是回归。断臂转化为小鸟的形象,沉重转为轻逸。

第一人称的“我”就是这样“想象这一切不过是个戏法”。那个断臂和小鸟重叠(也是融合)的意象,不也是作家的“魔术”吗?妹妹是拯救哥哥心灵危机的魔术师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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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什么?怎么写?是小说创作的基本问题,也是争论最多的文学问题。我常见有的人走极端,一边倒。一段时期注重怎么写,另一段时期关注些什么?其实,两个方面都“融合”在一起,而不是“并置”。形式和内容不可分割。就如同《魔术师》里的断臂和小鸟,融合为一个象征意味的意象——飞起来。否则,怎么飞?写什么和怎么写,就像小鸟的双翼。

美国作家阿丽莎·纳汀,是80后女作家。我读她的小说集《脏工作》,有个好奇,80后写什么?怎么写?2016年底,我读毕,顺手写下这些文字:这是一部奇妙的小说集。其中小小说的题目就奇妙:《蚁族寄居地》(现代版的《变形记》)、《吸尸烟者》、《养猫人》、《化冰人》、《酒徒》、《魔术师》等。

我认为,她的写什么和怎么写,与童年有关。她将《脏工作》献给很多人表示感谢,有几个是童年的伙伴,其中“献给北贝基·赫克托,我们从童年起一同创造了那么多比现实更美好的魔幻世界”,还“献给我所有亲爱的人类和动物朋友们,我爱你们”。

这一下,可以理解《魔术师》中的小鸟了吧?小鸟也是重要的“人物”,是妹妹的爱的使者。人与鸟平等。而且,这个80后作家来了个小说的魔术,使小说得以升华——以轻的意象飞起来。《赃工作》里,有多处并置,经作家的“魔术”,融合为诗性的意象。我想起卡夫卡小说里也有许多并置,构成了荒诞意象。阿丽莎·纳汀以《蚁族寄居地》,向卡夫卡的《变形记》致敬。卡夫卡日记有一句:“我去海滩。世界大战爆发”。将个人的洗澡与世界大战并置,形成有意味的隔离。这种并置的手法,到了阿丽莎的小说里,已注入了女性特有的诗意。

当代美国作家,许多都是大学创意写作的学生或教师。写作可以教,已是不争的事实。阿丽莎·纳汀现执教约翰卡罗尔大学创意写作。《赃工作》获创意小说奖。创意就是在小说的谱系中创造出新意。有一点新意就够了。